
圖片由AI生成
?作者:李正冬
我是在海邊出生,在海邊長大的,那個地方,叫連云港。海于我,不是遠客,是朝朝暮暮的鄰里,是呼吸一般的尋常。可偏偏是這尋常,最是我一生看不夠的。仿佛那不是一片海水,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,她有脾氣,有顏色,有言語;今日這般,明日又那般,總是讓我揣摩不透。于是,這“看”,便成了我一生的向往,一生的癡念。
日常生活中,經常會有出差或是旅游這些事,可我最想去的地方,仍然是能靠近大海岸邊的城市。每當一腳踏上異鄉的土地,心里頭惦念的頭一樁事,也總是大海。無論怎么忙碌,非得在第一時間尋了過去,站定了,望一望,那漂泊的心才算落到了實處,仿佛遠歸的舟子終于望見了自家的燈塔。這許多年來,我也確實到過不少地方,看了不少的海。
廣西北海的銀灘,那沙是極細極白的,綿綿地鋪開十里,光著腳踩上去,軟糯得像新雪。那海也是文靜的,碧綠綠的,漾著細碎的波光,不像我家鄉的海那般帶著渾黃的、泥土的力氣。它太潔凈,太秀氣,倒像一幅精心裝點過的畫,美則美矣,卻少了幾分可以親近的煙火氣。
廈門的海,又是另一番情致了。立在鼓浪嶼的礁石上,聽那琴聲似的潮音,一陣又一陣,仿佛在訴說些陳年的、浪漫的往事。對岸的樓宇影影綽綽,現代化的光暈投在墨藍的海面上,碎成一片流動的金。那里的海,是懷春的少女,眼波里流轉著甜蜜與憂愁,教人無端地生出許多旖旎的遐思。
往北走,到了青島。棧橋長長地伸到海的心窩里去,人站在橋的盡頭,就像立在了棋盤的天元上。四周的海水,顏色是錯綜的,近處是黃綠,遠些是碧青,再望到天邊,便成了沉郁的靛藍。那洋流大約就在腳下交匯、變化,像一匹巨大而無形的、流動的綢緞。海鷗是這棋盤上的活子,雪白的翅膀時而掠過水面,時而沖入云霄,帶著一種自由的、睥睨的神氣。
大連的海,則以它的雄奇磊落著稱。那些礁石,經了千百年風濤的雕琢,有了獅虎的形態,有了仙人的風骨,嶙峋地、倔強地挺立著,任憑著海浪一遍遍地撲打,濺起雪似的飛沫。那海是硬朗的,有著關東漢子般的豪邁,它的風情,是寫在巖石的褶皺與浪頭的力度里的。
就我心理思緒而言,不論走得再遠,看得再多,心底里最覺著熨帖的,還是咱們連云港的海,尤其是那連島。從前它是孤懸海外的一座山,后來人工筑起了長長的西大堤,便如一條有力的臂膀,將它親昵地攬在了大陸的身旁。這道堤是妙的,它本身便成了景致。當你站在堤上,右邊是港區,萬噸的貨輪像一座座移動的鋼鐵山巒,沉穩地、緩慢地滑過水面,帶來遠方的、貿易的訊息;左邊則是向著更廣闊的海域。島上的海濱浴場,彩色泳衣,歡快嬉戲,人聲鼎沸,洋溢著人間的、單純的快樂。更遠處,又有泊著的漁船,船尾晾著漁網,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腥氣,那是漁家的、質樸的風情。這一切———工業的宏偉,游玩的閑適,漁作的辛勤……竟被這一片海和諧地融為一體,相互間毫不沖突。這種駁雜而鮮活的趣味,是別處很難尋得到的。
每一次,當我獨自面對大海時,總是不由自主地沉思和陶醉。那藍色,是縱的,也是橫的,肆無忌憚地鋪展,直到與天空的盡頭縫合在一起。放眼望去,只是一片霧茫茫,再也分不清哪兒是水,哪兒是天。仿佛這世界原本就是混沌的,是被這無邊的藍給包裹著的。這時候,人便渺小得如一粒沙子。我喜歡脫了鞋襪,在沙灘上慢慢地走。沙是微涼的,帶著水汽,溫柔地吻著腳底。走著走著,便會遇見些小小的趣物:一枚螺旋而上、空著的小海螺,像一座微縮的、寂靜的城堡;一只慌慌張張、橫著身子疾走的蟹,舉著透明的螯,倏地一下,便鉆回沙里去了,只留下一個淺淺的、滑稽的凹痕。看著它們,心里那些蕪雜的煩惱,竟也像被這潮水帶走了似的,一時空空蕩蕩,只剩下一種清亮的歡喜。
這些年來,我不知看過了多少次大海,到過多少處海灘。大海給我的感覺,好似一首永遠也譜不完的曲子。它有輕快的、明亮的樂章,如北海的銀灘;也有溫柔的、纏綿的小調,如鼓浪嶼的夜濤;更有雄壯的、激昂的交響,如大連的礁石。它讓我身臨其境,感受那無與倫比的美,也讓我感同身受,體味那深不可測的情。尤其是靠近我們家邊的連云港大海,忽而卷波疊浪,揚著白沫,忽而風平浪靜,波紋如描,展現出大海的神奇和浪漫。
說來也怪,我寫過許多文章,筆下流過山川草木,人間悲歡,卻獨獨沒有一篇是正經寫給大海的。不是不想寫,而是太珍貴了。總覺得那情思太滿,太厚,一提筆,便怕寫得薄了,寫得淺了。我總想著,再等等,讓這情思在心里醞得再醇厚些,拉得再久遠些,像那陳年的酒,待到時機對了,啟封的那一刻,香氣方能透徹肺腑。到那時再寫,那文字里蘊含的,或許才配得上大海給予我的萬分之一。
然而今夜,這情思大約是醞得夠了。我仿佛又聽見了那熟悉的潮聲,在枕邊響起。大海的脈搏,大海的壯闊,早已滲進我的骨血里,這是我一生也揮之不去的夢境了。因為我知道,我們本就是從那片蔚藍中來的,最終,也必將向那片蔚藍中走去……
總值班: 曹銀生 編輯: 朱蕓玫
來源: 連云港發布
